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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我初學滑雪,倒在雪道上,久久無法坐起,壹個大約六歲的孩子從身邊滑過去,我注意到他因爲他是整個雪道上最小的身影。但是第二次,他滑到壹半停在我面前,試圖拉我起來,也不知道爲什麽他站在旁邊,我掙紮著就又站了起來,這次我看清楚他是個外國孩子,小臉藏在大大的帽子裏,低著頭,很羞澀,我們沒有說壹句話。他見我准備好了,就繼續滑雪,壹邊斜過頭,示意在等我,我跟在身後,見他在前面動作放慢,正有心爲我演示技巧,我再次動起來,周圍的白色向後退去。那個過程壹共不到十分鍾,滑雪是很快的。到了山底,他小小的身影倏然就找不到了。我望著前方,天使總是這樣降臨的。
2
三年前,在日本見到已在京都定居多年的高中友人,我們壹起吃飯,過程中途,她不經意地說,我記得妳的眼睛不是現在的顔色。我說,我戴隱形彩片了。她說,下次見妳,我想看妳眼睛原來的顔色。我點頭。但是我們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何時了。十幾年過去,那些真正看見過妳的人,會記得壹些美妙卻微不足道的信息。
3
五月末,與友人在地壇公園,壹人坐長椅的壹邊,背對彼此,免得余光看到對方就想說話。不多久,對方在身後喚我,我找到了好吃的!遞過來,掌心有幾顆紅色的果實,是蛇莓。
能吃嗎?我問。
可以!就見塞嘴裏了。
我大笑,也吃掉壹顆,竟然有堅果味道。
後來我知道蛇莓有微毒,但不過量就沒事。人與人的感情,也如蛇莓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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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聽說過壹些人的夢,那絕不可能是日常,有些元素讓夢成爲了夢,有些元素讓現實成爲了現實,到底是什麽元素讓夢如此有夢境感,又是什麽感情讓現實變得深不可測。是什麽元素,讓詩區別于表達,讓往事區別于記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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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日正午過于安靜,太陽系誕生之初,應該就是如此吧!熱烈、冷漠,狂熱又死寂。到了傍晚,成都大邑縣下起雨,青色的天雲下方枝展著與北京地壇東門相似的槐樹,分明的樹葉緘默了壹種挺身而出的感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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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近午夜,我被內在意象包圍。壹望無際的荒野上,閃電來的時候更顯鋒利明亮,狂風經過,荒蕪是它帶走的成就。再也不是四季分明的擁擠和熱烈了,九十年代的回憶亦不再遙遠。壹切就像快結束,而我在壹個句號的圓滿中呼吸。暴雨,遠處風聲掀起壹片金屬,我聽見它反複破碎,砸入廣闊無形的空間。是回音將文明移除。空得不再有下壹刻,我重返記事之前的時光,壹種奇妙的舒適感……生命壹件件拿走我的砝碼,再增添上毫無重量卻巨大的成就,它將真理刻入領悟,而不是理解,或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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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北京後,我把閑置的家收拾好,鑰匙分給兩位住得近的朋友,麻煩他們閑時替我照顧。不久後就見友人發來視頻,給我看窗台、桌子和地板如何髒,鏡頭裏壹雙手緩緩擦過窗沿的灰塵。北京陰天,成都暴雨,壹個人真正的自由,是愛與思念。
2020.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