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濕的綠色,讓生活擁有質感,特別是有霧氣的綠,屬于膠片的質感,九十年代的膠片上,甚至能摳出陽光的顆粒。
碳素鉛筆,未完成的畫。
傍晚下雨,從烏雲中流出最後壹絲光線。
不知是誰的手指,在夜裏釀了壹杯酒,只能看見透明酒杯在微光中反射,像不知名的晶體,從地心探出。
橋邊,穿風衣的人倚在欄杆上,壹邊看向漆黑的水,壹邊抽完壹根煙,他把煙灰彈入水裏,壹支結束後慢慢離開,獨自往家走。
遠處高樓裏,星星點點的光,算是夜色裏的壹絲人氣。
晝伏夜出的生物紛紛蘇醒了。到處是他們的氣息,卻不見蹤影。夜是他們的。
午後則屬于另壹群人。
樹,樹讓生活有質感,還有紙,陽光每天正午都從不同的樹裏降落。綠色的樹,黃色的樹,幹枯的樹。
坐在樹下,帶壹支筆,壹本書,壹對耳。穿舒適的衣物,柔軟耐髒,還有帆布鞋。妳十分鍾後還要趕路,約見的朋友將在另壹處等妳。
所以,妳只有十分鍾,但妳依然想去樹下的長椅坐坐。陽光按摩妳的皮膚,對面老閣樓裏的女人從窗戶探出,曬衣服。另壹間陽台上,著裝講究的老太太正在澆花。
陽光有時從縫隙流出,會讓妳産生暈眩,這帶來了微微的幻覺,或時空錯亂感。
說到樹,即使只是踩著落葉這個永恒的動作,反反複複,也值得溫存壹生。
就像藤蔓從腳底攀爬,鑽入妳的身體,跟隨妳,成爲妳。
清晨的教堂,薄暮中的廟宇。鍾聲驚起壹群灰鴿。壹間赤色的房間,壹位詩人與他的情人纏綿。
對面的老屋裏傳來舊唱片的摩擦,音樂漸起,樓下的少女在燈下獨自小步跳舞。
太陽像壹個過橋的人,從這頭跨到那頭。它走到河對面,新的夜晚降臨。
壹個男人走進壹家並不吵鬧的酒館。他只去有爵士樂的地方。那地址位于老街的丁字路口,旁邊不遠處的雜貨店裏投出比夜更暧昧的光。
有人踩過積水處。匆忙的腳步,濺出的泥水弄汙了他锃亮的皮鞋。他已脫下外套,幹淨的白襯衣平整地貼著他的身體,然而他的頭發已經疲憊了。
雜貨店女老板目送他。她壹邊點燃雪茄,只抽壹口,緩慢吐出煙霧,熄滅煙頭。她並不在意,她腦中在思考其他事情。
還有雨,雨加深了街頭巷尾的色彩。更多邂逅,因爲壹場雨。
突如其來的雨讓壹家咖啡館擠滿了人。人們因爲雨而慌亂,他們整理著被雨水打濕的頭發,眼睛越過發梢打量這溫暖的時空。
他們要了壹杯常喝的熱飲,那味道浸泡著他們獨自躲雨的孤獨。
如果是夏日,還會有人喝杯冰水。閉上眼,似在南極。咖啡館的音樂遙遠而落寞。
經過的車輛巴士照射的燈光在落地窗時不時點亮某人的注意。
騎腳踏車或摩托的人穿著雨衣,像遭遇了風暴的鳥兒,往家的方向逃。
就這麽等著,直到餐廳打烊。就這麽等著,好像明天不會再有,而自己也不會消失。
除了雨。還有女性身上精致的衣物。桑蠶絲以及花白頭發的老裁縫留下的細小線頭。壹顆盤扣,壹雙素淨的皮質涼鞋,壹雙新塗過指甲油的手,拎著愛人多年前送的包,經久,耐用。
不論雨,或是晴天的光,都讓她們身上的香氛滲出更多,染醉了經過她身邊的人。
那香味在夏日透過她們皮膚般薄美的衣物,冬日透過她們的絲巾、手套。
她們用過的口紅,已經有了殘相,看上去卻比新買的時候更溫柔。
這些讓生活更有質感的事物,還有香。
青竹,蓮花,水洗之味。可我還是最願意收集雨、大海、潤泥,壹條蚯蚓爬過的痕迹。
青苔,暮時的風,夏天涼爽的山腰。田野盡頭水邊的船,上面的壹頂草帽。
老家屋後大銀杏樹發出的沙沙聲、暗戀壹個人時手心的汗、白蝴蝶在灑水的花園飛舞,水珠分化成細沫,讓它無法避讓。
壹支香煙在鋪了壹層薄水的缸子裏熄火,再也無法點燃。
十個剛塗了指甲油的手指,還沒幹的油潤顔色。
畫家用壹杯水沖掉剛畫好的臉龐,油墨色彩混合滑落,壹塊握在手中的冰,以及,水草隨著河寂靜漂流。
這些我想搜集的,是多麽潮濕啊。
2015-10-22